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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番外三:此心安

    春秋几度,洛阳依旧是旧日模样。

    云浓与顾修元离京六年,如今再见着这一景一物,难免有些唏嘘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他们一直是走走停停,将大江南北看了个遍。

    停的最久的地方是叶城。在那里,云浓生下了顾逸与顾安两姐弟,而后留了一年多来将养身体,等到一双儿女大了些,便又带着生意换了地方。

    当年云浓定了两个名字,但却没想好哪个给女儿哪个给儿子,索性就让他二人抓阄来定了。

    说来也巧,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,长女顾逸的性情开朗外向,活泼得几乎有些过了头,顾安却是小小年纪便显得很是持重。

    虽说是姐弟,但更多时候却是顾安来管着自家长姐。

    有顾修元在,也不用费心请私塾先生教导,游山玩水的时候便顺道将该教的东西都教了。

    早两年,景宁与秦君离京游玩,云浓便与顾修元带着一双儿女同她见了面,同行了月余,又各自分别。前一段,云浓收了景宁的来信,知晓她竟也怀了身孕,与顾修元合计之后便准备回京来住上一段时日。

    一来是陪景宁,二来也是让儿女们看看京城风物。

    庭院这边早就有阿菱打理妥当,经年未见,她却仍旧是当年那个模样,未曾婚嫁,一直替云浓料理着京城一带的生意,倒也乐得自在。

    云浓与阿菱闲叙,聊了许多,又问了徐思巧的近况,及至午后,便带着儿女去了长公主府。

    才一进院门,景宁便迎了上来,抬手抱了抱她:“可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又含笑将顾逸与顾安两姐弟挨个拉着看了,夸道:“出落得越来越好了。阿逸真是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像极了你少时。”

    秦君在一旁看着,他同云浓问候了声,便与顾修元到书房去了,给景宁与云浓留了闲谈的空间。

    云浓见秦君行走自如,含笑问道:“他的腿伤尽好了?”

    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当时是年关,云浓临产,顾修元却被事情绊在外边,直到大年三十方才得以回来。后来尘埃落定,顾修元也没瞒云浓,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。

    当年顾修元离京时走得匆忙,虽已经尽力布置,但还是难免会有疏漏,而楚玄辰刚入朝堂,虽有才华本领,但在手腕上终究不及顾修元,久而久之便生了漏洞。

    朝中动荡,刘琦差人来请,顾修元不得不回京来,帮着料理局面。

    但凡经历过那些旧事的人,都不敢在顾修元面前托大,他一回京,便有人打了主意想要刺杀。他早有预料,便请了秦君帮忙。

    当时还有凌先生留下的余党试图卷土重来,秦君为保护顾修元,在那场刺杀中受了腿伤。后来顾修元请了相熟的那位神医来为其诊治,施以针灸,才算是渐渐好转。

    云浓为此一直有些内疚,两年前见面时,专程向秦君致了谢。

    “早就好了。”景宁笑了声,挽着她的手向内走去,“来同我讲讲,这两年你又都到哪儿做生意去了?”

    早些年,云浓是不怎么管生意的,事事都甩给顾修元去料理。

    可自从生了孩子后,却也正经学了起来,尤其是这几年顾修元手把手地教着,她如今处理器那些事情了也是得心应手。

    先前景宁还专程问过她,为何突然改了性?

    云浓将当初的事情大略讲了,又道:“我当时心急如焚,可又束手无策,帮不上半点忙,忽然就觉得早些年实在太荒废了。有许多事情,学了可以不用,但却不能什么都不会。”

    顾修元乐意宠着她,她却不能再什么都不学,那种无力的境况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。

    云浓将这两年的见闻趣事都讲了,而后道:“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回来,足有一大箱,等晚些时候那边收拾妥当了,再让人给你送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景宁揽着顾逸,绕着她的鬓发玩,又时不时地逗逗一旁安静的顾安,同云浓笑道,“我早些年总是不喜欢小孩子,更不想生,为此还同秦君置过气。两年前到淮安见了你这一双儿女,才算是改了主意。先前秦君还说,再见之时要好好谢谢你们来着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又吩咐一旁的侍女道:“带小姐和公子到花园去玩吧,小心伺候着。”

    等到孩子们离开,景宁便又与云浓闲叙起来,只不过这次聊得就更自在了些,少了许多顾忌。

    景宁将京中的事情都同她讲了,想了想又道:“说起来,前几日宫中传来消息,说是皇后已经有孕了。”

    云浓怔了片刻,方才反应过来,摇头笑道:“一转眼,都这么些年了。”

    当年宫变,朝局天翻地覆,匆忙被推上皇位的少年帝王,如今竟然都要有孩子了。

    这些年她虽不在京城,但单看民间的境况,以及断断续续听到的一些消息,也能推断出个大概。

    顾修元当年并没看走眼,刘琦的确是个好的帝王。

    “是啊,这么些年了。”景宁抬眼看向她,感慨道,“好在,你我如今一切顺遂,无忧无虑。”

    天色渐晚,有侍女来回禀,说是酒宴已经备好。

    “走,咱们吃饭去。”景宁站起身来,又忽而问道,“方才倒是忘了问,你们这次回京,是打算留多久?”

    云浓饮了口茶:“这倒是还未想好。不过必定是会等到你生孕之后,我还想看看小侄子或小侄女呢。”

    她的确还未曾同顾修元商量过究竟要在京中留多久,两人在这方面随性得很,走一步看一步,若是哪天忽然兴起想到别处去看看,那就再换。

    景宁是知道她一贯的作风,含笑道:“那好。”

    长公主府中的厨子是从宫中要来的,手艺精湛,酒也是云浓最喜欢的,等到宴席散后,她竟难得的有些醉了。

    辞别景宁后,顾修元扶着云浓上了马车,一双儿女乖巧地跟在身旁。

    大抵是白日里在花园玩得累了,顾逸上车之后便靠着车厢睡了,顾安看着她这模样,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,然后抖开披风来替她盖了。

    但到底是年纪小熬不住,不多时,顾安就也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云浓靠在顾修元肩上,看了看儿女,又偏过头去看向顾修元,轻声笑道:“真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顾修元没能听清。

    “我说啊,如今真好。”云浓挽着他的手,垂下眼睫,指尖摩挲着他的腕骨,“景宁过得很好,我有你,还有阿逸与阿安……真好。”

    顾修元将她揽在怀中,低低地笑了声。

    早些年,他困于阴谋算计之时,怎么都料想不到会有今日。

    的确是很好。

    “景宁今日问我,准备在京中留多久?”云浓喃喃道,“你怎么想?”

    顾修元道:“都随你。你生于斯长于斯,若是喜欢,那咱们就长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无妨,我不在乎这个。”云浓抬眼看向他,“有你们在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顾修元听出她话中的寓意,心中一动,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:“我亦然。”

    生于何处、长于何处,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    番外一:身为刃

    时至如今,云浓仍旧没有多少牵挂,相熟的人本就不多,交心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。而与顾修元定下离京的决定后,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景宁。

    两世来,她都是个亲缘淡薄的,景宁于她而言就像是个长姐,多年来关怀备至感情甚笃。

    如今她骤然要离开,也不知景宁会如何想?

    云浓寻了个风清气朗的日子,到大长公主府去走了一趟,与景宁闲聊叙旧,最后方才隐晦地提了一句自己的打算。

    出乎云浓的意料,景宁并没有阻拦,甚至连些许的不悦都没有,只是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景宁眉尖微挑,可很快便又沉吟道:“你既然已经做好打算,那就去吧。”

    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云浓,她迟疑地看着景宁,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景宁对云浓再了解不过,轻而易举便猜出了她的心思,摇头笑道:“当初我已经点头应允了你与顾修元的亲事,如今孩子都几个月了,我岂有再拦着的道理?”

    她当年的确对顾修元怀有偏见,可时至今日,也早已消弭。

    只是个中缘由并不便详提,景宁与顾修元心照不宣地谁也未曾提起过,妥帖地护着云浓,好让她能无忧无虑。

    云浓先是松了口气,可随即又牵了景宁的手,恋恋不舍道:“我若去了,你得好好照顾自己才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,要什么有什么,你就不必为我担心了。”景宁含笑看着她,回握了手,“你啊,对自己的事情上些心,别再像以前那样丢三落四的……不过有顾修元在,倒也不用你费心。”

    顾修元是个很靠谱的人,这一点毋庸置疑,有他在身边,云浓的确是万事无忧的。

    两人正说着,忽而有侍女来回禀,说是秦公子上门来了。

    云浓下意识追问道:“哪个秦公子?”

    她并不记得景宁身边有什么一号人。

    “让他且等着。”景宁吩咐了一句,想了想后向云浓道,“若说起来,你应当是见过他的——南风馆的秦君。”

    云浓一怔,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当初的事情。

    她的确是见过秦君的,那是她刚离开徐家,景宁带她到南风馆去逛时的事情了。因为秦君相貌生得好,她便将人给留下了,没多久顾修元便赶了过来,将秦君给赶走,再然后便是那一夜荒唐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,云浓再没踏足过南风馆,自然也就没再见过秦君。

    景宁是南风馆的常客,秦君又是其中拔尖的,两人在一处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,只是……云浓好奇道:“我以为你不喜欢那样性情的。”

    以云浓对景宁的一贯了解,她喜欢的是那种乖巧听话的,相较之下秦君委实不符。

    “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。”景宁低头饮了口茶,若无其事地说道。

    云浓是清楚景宁的性情的,她这个人虽称得上是滥情,但一向分得很清楚。若是后宅中养着的面首,那便好吃好喝地养着,但绝不会骄纵;若是在南风馆结识的相好,要么看中了领回府来,要么就只限于南风馆,断然没有允准对方随意上门来的情形。

    像今日这般,景宁竟好似已经习惯一般,连丝毫的不悦都没有,显然是不合常理的。

    云浓的笑意中带上些促狭:“看来这位秦公子是很合你的心意了。”

    景宁未置可否,只垂眼笑了声:“他是个聪明人。”

    以往,景宁总是喜欢那些乖顺听话的,合了眼缘便养在身旁,像是豢养的鸟雀玩物,当时的确是喜欢了不假,却远算不上动真心。此番倒是有些微妙的不同,景宁心中意识到了这一点,但却并不抵触,故而也就听之任之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好事。”云浓见此,心中也为着景宁高兴,她抬眼看了看天色,知情识趣地起身道,“天色不早,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景宁并没动身,只仰头笑道:“疏不间亲,既然你在这儿,他自然是要往后排一排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就又将云浓按了回去,留她在府中用了晚饭,而后亲自将人给送出府。

    说来也巧,两人闲聊着向外走去,竟恰好在回廊处撞见了秦君,倒也像是要离开的样子。

    此时天色已暮,云浓对上他望来的目光,不由得一愣,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当日两人初见之时,云浓便觉着他看起来有些熟悉,尤其是那双眼,但将记忆搜刮了个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,只能将此归于错觉或是巧合。

    如今再见,仍旧是熟悉的感觉。

    大抵是自孕后敏锐了许多,云浓在他的注视下只觉着有些不适,下意识地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景宁并没注意到云浓这点微妙的神情,她抬眼看向秦君:“你这是要走?”

    “久候不至,我想着大长公主或许是有贵客接待,无暇顾及我,”秦君凤眼微挑,慢条斯理道,“既是如此,我就不再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他看起来风轻云淡的,可这话细品起来,却是含了几分醋意的。

    云浓低低地咳了声,看了眼秦君,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景宁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这么些年了,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敢在景宁面前这么说话,着实是意外极了。

    景宁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褪去,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君看了会儿,甩了句:“随你。”说完,她便又挽着云浓的手,慢声细语地提醒道:“我送你,小心台阶。”

    她跟没事儿人似的,倒是原本风轻云淡的秦君神情一僵,云浓将此看在眼里,摒了呼吸,等到转过廊角方才小声道:“你们这是……”